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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，由北京建筑大學教授金秋野帶隊，有方“雜糅的現(xiàn)代性：巴西現(xiàn)當代建筑·第4期”考察團深入巴西，探訪了里約、圣保羅、巴西利亞三大城市的25個經(jīng)典項目。

至上建筑工作室創(chuàng)始人、主持建筑師謝建華，以不同建筑師及其作品為線索，回顧總結了在“熱帶屬性”和“現(xiàn)代主義”理念下，巴西建筑帶給他的思考和啟示。

本文為旅行現(xiàn)場的下篇，聚焦“圣保羅學派”的建筑師和他們的代表作品，由謝建華授權行走中的建筑學發(fā)布。

若昂·巴蒂斯塔·維拉諾瓦·阿蒂加斯（1915—1985）

參訪作品：

1.圣保羅大學建筑與城市學院系館

阿蒂加斯屬于巴西“圣保羅學派”的重要建筑師，這個學派在20世紀50年代興起，以巴西最大城市圣保羅為創(chuàng)作中心，阿蒂加斯、里迪、阿蒂加斯的學生達·洛查，以及女建筑師麗娜·博·巴爾迪等都可算作該學派的建筑師。該學派基本特點主要有這么一些：底層架空、裸露的混凝土、結構構件的直接暴露等等。阿蒂加斯作為“圣保羅學派”主要創(chuàng)始人和領導者，曾擔任圣保羅大學建筑與城市學院的院長和教授，也是巴西建筑家協(xié)會的創(chuàng)始人之一。在教育領域，阿蒂加斯影響力廣泛，對許多學生產(chǎn)生了重要的啟發(fā)，他和他的追隨者們是巴西現(xiàn)代建筑進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，對巴西現(xiàn)代主義建筑的發(fā)展作出了顯著的貢獻。其作品風格分為三個階段：第一階段受到賴特的影響；第二階段采用國際風格；第三階段是其成熟階段，在住宅和公共建筑領域，阿蒂加斯展示了他設計的發(fā)展和思考。

圣保羅大學建筑與城市學院系館可以說是阿蒂加斯的代表作。這座鋼筋混凝土建筑，外圍由一排柱子支撐出上部出挑的空間；柱子造型奇特，其下部為由大到小的菱錐體，上部為倒三角形板狀結構，由此完成了從菱錐體到板狀支撐結構的過渡。這些柱子支撐出建筑外圍開敞的灰空間，營造出虛實對比強烈的立面效果，并通過綠化景觀，為建筑一、二層實現(xiàn)遮陽與通風。

從兩個方向進入建筑開敞的門廳之后，是一組連續(xù)上下的寬敞坡道，連接起前后錯層的功能用房。這個手法和上篇提及的巴西利亞大學Rectory Building的處理有異曲同工之處，可以看出巴西建筑師之間的相互影響。

在這座被視為巴西現(xiàn)代建筑里程碑的建筑內(nèi)部，阿蒂加斯塑造了一個巨大的“光的容器”，幾乎整體覆蓋建筑整體的鋼筋混凝土格柵采光屋頂，帶給內(nèi)部明亮又柔和的光照。建筑三、四層用房的外墻，也因此不再需要設置窗戶，虛實對比強烈的建筑由此形成。

在這個光格柵屋頂之下，是一個巨大的上空與局部下沉的中庭、功能用房和流動的空間。出于一種思想碰撞的需要，作為院長的阿蒂加斯，開創(chuàng)性地在巨大的開敞空間中，讓每個班級的教學空間相互貫通，分隔教室的墻體高度不高，只是作為空間的劃分。這些用于空間劃分的墻體，除了懸掛建筑圖紙和作品，最后也成為學生肆意涂鴉、思想碰撞的場所。建筑的室內(nèi)空間，也是以裸露的鋼筋混凝土墻面為主；并延續(xù)了外立面虛實強烈對比的體塊，使用部分灰藍、土紅、粉黃的粉刷墻面，活躍內(nèi)部空間的氛圍。阿蒂加斯通過對熱帶地區(qū)應對策略的思考以及開放、靈活學習、工作環(huán)境的營造，創(chuàng)造出一個光線、空間豐富和通風的校園建筑。

阿蒂加斯在他一系列住宅和公共建筑中，經(jīng)常運用混凝土作為主要建筑材料，同時注重形式的簡潔性、純粹性和強烈色彩的運用，他的建筑作品展現(xiàn)了大膽的幾何形式和明快的線條，呈現(xiàn)出動態(tài)和張力，同時注重空間的舒適和內(nèi)外部的連通性。阿蒂加斯的設計師哲學和實踐對于巴西現(xiàn)代建筑的發(fā)展產(chǎn)生了重要影響。他的作品不僅體現(xiàn)了巴西現(xiàn)代主義的獨特風格，同時也為后來的建筑師提供了啟示和指導，在巴西國內(nèi)和國際上都備受贊譽。

保羅·門德斯·達·洛查（1928—2021）

參訪作品：

1.巴西雕塑博物館

2.達·洛查自宅

3.圣保羅州立美術館

除尼邁耶外，巴西另一位獲得普利茲克建筑獎的建筑師，就是阿蒂加斯的學生、同為“圣保羅學派”的門德斯·達·洛查。與阿蒂加斯一樣，達·洛查也酷愛使用混凝土材料，并對結構形式有著大膽的處理，體現(xiàn)了“圣保羅學派”注重材料真實性和結構創(chuàng)新的特點。

巴西雕塑博物館是達·洛查職業(yè)生涯中一個極其重要的建筑，也是他后來自認為最好的建筑之一。在一個有微小高差的場地上，達·洛查把建筑、場地緊密地結合在一起，通過臺階、樓梯、坡道的處理，巧妙地把建筑功能布置在一層的空間之下。處于城市轉(zhuǎn)角的建筑，基地和建筑一層的屋面露臺作為戶外公共活動空間，相互融為一個整體，這也符合當?shù)卣鸦刈鳛楣苍O施使用的目的。為了強化建筑的存在，他特意在場地的中間設計了一個跨度達60米以上，寬12米，最低處凈高2.3米，如同橋梁般橫跨場地的巨型構架，將場地一分為二，并通過抬起，讓兩側的場地相互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這個巨型構架，為建筑帶來了極強的辨識度。抬起后形成的涼爽的陰影空間，市民可以在此休憩、玩耍、交談。

在這個巨形結構的內(nèi)部，達·洛查和藝術家合作設計了一組永動的機械裝置，機械裝置的輕巧和鋼筋混凝土的沉重形成對比。通過這個規(guī)模不大的建筑，達·洛查把“圣保羅學派”結構處理的特點，又一次發(fā)揮了出來，讓一個小建筑有了與城市空間匹配的尺度。

達·洛查自宅屬于本次巴西之旅參觀的項目，但因現(xiàn)場遇到一個攝影項目，最后只能在路邊觀看建筑外觀。從現(xiàn)場和查閱的資料，可以看到達·洛查自宅的建筑材料主要使用了鋼筋混凝土和玻璃。建筑與街道之間通過傾斜的1.5米高的土堆，形成邊界；土堆覆蓋草皮并種植樹木，可以遮擋外部視線。建筑兩端為山墻，其余兩面，二層均為通長的上懸玻璃窗。為了遮擋強烈的陽光，達·洛查通過屋頂?shù)拿芾樟合蛲獬鎏艚Y構屋檐，其中一側有室外樓梯的屋檐，建筑師將外側設計為透空的混凝土格柵，在遮陽的同時也形成空氣上下的流通。

內(nèi)部空間主要采用底層架空，以形成日常的活動空間；二層將私密的居住空間設置在中間位置，前后分別為面向街道和內(nèi)部花園的起居室和客廳。位于中部的居住空間，達通過推拉的木格柵門分隔內(nèi)外，并采用方形和長方形的天窗，為居室內(nèi)部帶來采光。達·洛查自宅有很明顯的“圣保羅學派”的特點，也可以說通過自宅的空間探索，實現(xiàn)了建筑師自己的建筑學主張。

本次行程觀摩的另一個達·洛查的作品是圣保羅州立美術館。這是個歷史建筑更新項目，達·洛查在建筑的兩個中庭和頂層中部的空間，覆蓋了鋼結構的方形格柵采光天窗，用光線賦予厚重的歷史建筑以新的生命。

胡里奧·卡廷斯基（1932—）

參訪作品：

1.卡廷斯基自宅

無法參觀達·洛查自宅的遺憾，后來在另一個建筑——胡里奧·卡廷斯基自宅里，多少得到了一點彌補。更重要的是，這個住宅的建筑師還健在，九十多歲了，依然保持著一種樂觀的精神狀態(tài)，友善地歡迎我們的到來，并和我們合影留念。相對于巴西的其他建筑師，卡廷斯基似乎知名度不是很高，但這并不妨礙他在自己的自宅設計中展現(xiàn)才華。

在一個沿街與內(nèi)部有高差的場地內(nèi)，建筑師利用一部位于中間的旋轉(zhuǎn)樓梯，連接起上下三層的房子。建筑沿街面幾乎都以灰白兩色的實墻為主，這種處理方式為自宅帶來一種私密性。從街道進入后是自宅的起居室，起居室部分上空，通過樓梯可以到達二層的居住區(qū)。起居室兩側的落地玻璃窗面向內(nèi)部的花園?？ㄍ⑺够诒趁婧蛡让婊▓@的上方，設計了兩種不同高度、不同形式的混凝土格柵，覆蓋在花園之上以遮擋炎熱的陽光。朝向坡地內(nèi)院的外墻，則采用常見的預制花格遮擋陽光，并保證空氣的流通。自宅內(nèi)部有各式各樣的家具，其中靠墻的沙發(fā)與茶幾，卡廷斯基使用鋼筋混凝土將其設計為幾何造型，以擺放布藝沙發(fā)和裝飾品等等。在資料的查閱中，得知卡廷斯基不單設計建筑，也設計家具、畫畫，起居室的墻面上就掛著一幅他個人的自畫像。

從卡廷斯基自宅不難看出，巴西建筑師應對熱帶氣候的處理手法，已經(jīng)從公共建筑深入到了住宅設計。這種表現(xiàn)熱帶建筑的方法，已經(jīng)成為他們的共識。他們在小尺度的自宅中，實驗對熱帶氣候的處理方式，然后在尺寸更大的公共建筑，移植經(jīng)過實驗確認的方法。這些應對熱帶氣候的混凝土屋頂格柵，在尼邁耶、阿蒂加斯等人的建筑中，都可以看到，也因此成為辨識度極高的一種熱帶建筑設計手法。

SPBR建筑事務所

參訪作品：

1.圣保羅周末住宅

在參觀圣保羅周末住宅之前，我們先到了SPBR建筑事務所參觀。這間規(guī)模不大的事務所，位于圣保羅市區(qū)的一棟辦公樓內(nèi)；他們以熱帶建筑空間探索見長，設計過不少極具特色的建筑。在事務所建筑師的帶領下，我們參觀了他們設計的位于圣保羅一條巷子內(nèi)的周末住宅。考慮到圣保羅市區(qū)周末糟糕的交通，業(yè)主提出想在市區(qū)設計一個用于周末的度假屋。這種基于對悠閑、度假的渴望，也讓建筑師在基地靠近機場、有著6米控高的前提下，把自然、光線、泳池、日光浴場以一種開放、有趣的空間形式呈現(xiàn)。

度假屋的基地呈長方形，周邊均為私人住宅。建筑主體采用大部分架空的方式，以最大化利用場地，同時架空的空間用于容納綠化和營造景觀。首層大部分架空，從圍欄入口開始，通過兩條不同的路徑展開景觀的設計。鋼筋混凝土種植池，成為分隔空間的元素。位于前后不同標高上的泳池，通過一條窄小的水系相互聯(lián)系。建筑在首層、二層和屋頂露臺均設置了泳池，以最大限度滿足主人周末度假的要求。

建筑獨特的結構，是這座周末度假屋的最大亮點。屋頂泳池和日光露臺之間留有一條1米寬的縫隙，這里設置了一個通透的鋼結構樓梯，可以從架空層一直到達屋頂露臺。結構上，跨度12米向外懸挑的泳池，與另一側同樣跨度的居住空間體量相平衡，相互之間依靠鋼筋混凝土墻體和結構梁懸挑支撐。SPBR建筑事務所引入一種橋梁式的結構，來處理屋頂泳池，大膽的結構處理方式，也彰顯了“圣保羅學派”的特點。而建筑開放性的架空處理，以及架空層的景觀設計，都極具熱帶特色，建筑通過架空和開放性處理，為建筑創(chuàng)造了涼爽、通風、遮陽的空間。

和巴西現(xiàn)代建筑前輩相比，SPBR建筑事務所可能沒有那么多從事大型公建設計的機會，但每一個能夠落地實施的建筑，不管規(guī)模大小，都做得非常認真，都能夠著力于空間的創(chuàng)造和結構處理的獨特性。從他們的作品，也不難看出巴西當下的建筑師在熱帶氣候條件下，不同于前輩的處理方式、策略和思考。

另類的麗娜·博·巴爾迪（1914—1992）

參訪作品：

1.玻璃住宅（麗娜自宅）

2.圣保羅藝術博物館

3.SESC文化體育中心

相比以上提到的巴西建筑師，意大利裔建筑師麗娜·博·巴爾迪可以說是一個另類，她不是非常關注地域氣候等命題，但現(xiàn)代主義或“圣保羅學派”的一些特點，在她的建筑中也仍有體現(xiàn)。比如她自宅的底層架空，用纖細的鋼柱在山坡上營造了一個輕巧的適應場地的開放空間。圣保羅藝術博物館，則是一種巨型結構的處理。這種底層架空的處理方式，一部分因為場地位于圣保羅大街旁邊的公園之中，加之下部有交通隧道穿越，來自政府的要求是不遮擋公園的視線，讓建筑的底層成為一個開放的公共空間。這些條件的限制，反而激發(fā)出麗娜的創(chuàng)造力——四個紅色的鋼筋混凝土筒體支撐起整個建筑。架空的底層讓這里很好地成為了一個對公眾開放的“城市客廳”。人們從這里進入建筑，穿過架空層，到達建筑另一側的廣場。而通過架空層的樓電梯，可以到達架空層上部與地下的展廳和功能用房。地面以上的展廳，麗娜設想一種沒有墻柱影響的展廳空間，并讓這種設想在項目中得以實現(xiàn)。作為一名女性建筑師，麗娜強有力地呈現(xiàn)了她令人難以置信的、大膽的結構想象力。

這種對結構的大膽想象，在麗娜的另一個項目SESC文化體育中心也得到了很好的詮釋。場地中間一條不適合布置建筑的裂痕，讓建筑師將建筑劃分為兩個體塊，在尺度最大的長方形體塊，不同運動項目在垂直方向相互疊加，小體量的體塊作為附屬功能，在垂直方向以空中連廊與另一棟建筑相連。每一層連廊造型各不相同，由此在空中產(chǎn)生了奇特的空間效果；在解決疏散功能的同時，賦予兩棟建筑以緊密的聯(lián)系和空間活力。此外，外墻粗野主義風格的混凝土材料和造型隨意自由的紅色窗口，讓這組具有體量感的建筑，頓時有了戲劇性的幽默和輕松。

結語

有方的巴西之旅，還有一些讓人印象深刻的建筑，比如卡拉特拉瓦設計的明天博物館，BJ事務所設計的里約藝術博物館，還有這次沒有參觀的法國建筑師鮑贊巴克設計的里約藝術城等項目，都是不錯的個性之作。但總體觀摩下來，巴西現(xiàn)代建筑呈現(xiàn)出來的“熱帶屬性”和“現(xiàn)代性”，更讓我側目和看重。而我作為一個來自中國南方，近二十年來一直從事地域性現(xiàn)代建筑設計的建筑師，對巴西建筑的“熱帶屬性”有一種心領神會的不言自明，原因是對炎熱氣候的處理，彼此有很多共通和接近的地方——遮陽、通風、輕巧和開放性處理，以及與景觀的融合，是熱帶、亞熱帶氣候?qū)傩韵?，很多建筑師的選擇。只是巴西現(xiàn)代主義的這一批建筑師，在遵循以上原則的同時，又把粗野主義的精髓和結構的大膽創(chuàng)新，包括色彩處理，融合進自己的建筑。從這個角度，我跟隨有方，歷經(jīng)漫長而艱苦的飛行、輾轉(zhuǎn)獲得的收獲，相比身體的付出，應該是值得的。南美這塊遙遠大陸的前輩建筑師，用他們精彩的建筑，昭示了一條成功的值得借鑒和思考的道路，而這，就是我巴西之行最大的收獲。

2025年10月

作者簡介

謝建華，詩人，小說寫作者，1987年湖南大學建筑系畢業(yè)。至上建筑工作室創(chuàng)始人、主持建筑師。原廣西城鄉(xiāng)規(guī)劃設計院總建筑師，現(xiàn)顧問專家。

上篇回顧：

從里約熱內(nèi)盧到巴西利亞：巴西建筑的熱帶屬性與現(xiàn)代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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